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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七十八章 罅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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廣州旗城。

最近天氣幹燥,珠江的水喝了容易上火,蔡清華又喝不慣涼茶,嘴角已經起了兩個燎泡。

但讓他更煩躁的,是吳承鑒的態度。

當初之所以將吳承鑒放在廣州府的大牢,一開始的謀算是“放長線釣大魚”。

結果魚餌拋了出去,浮標倒也動了好幾下,吳家的人來了,周貽瑾去了,甚至劉全都出現了。

然後就沒有然後了。

“他還是沒有回應?”廣興冷冷問道。

蔡清華有些說不出話來,額頭沁出了幾顆冷汗。

本來,事情看上去進行得都算順利,然而吳承鑒就是沒反應。

“得!”廣興道:“沒想到,最後還得老子去會會他!”

——————

西關街。

葉有魚將東西交給葉忠,又把周貽瑾的交代告訴了葉忠,然後便在昌仔的遮護下回了吳家大宅。兩家都在西關街,但由於要避開大街,穿巷道繞小路,又因天色昏暗,怕摔了自己,所以走得很慢,便多費了許多時間。

一路上雖然勉強穩住心神,內心畢竟還是有些不安,因為不知道周貽瑾的計劃究竟能否成功。

好容易回到家中,才坐下歇了一口氣,便聽春蕊過來道:“三少奶,大少奶有請。”

若是別的時候,蔡巧珠叫道葉有魚一定趕緊過去,但她今天委實有些疲累了,便道:“我身子實在是乏了,能否你過去回覆一下大少奶,說我明天一早再過去。”

春蕊心道:“大少奶這時候來叫,豈能無事?這般回覆,右院那邊的人一定以為三少奶是在端架子。”然而她看看葉有魚的臉色也是真的疲倦,看看她的肚子,張了張口,終於沒出聲。

那邊冬雪捧上一碗燕窩羹來,葉有魚喝了幾口,也不梳洗了,就想躺下休息。不想春蕊就回來了,道:“三少奶,大少奶說還是請您過去,如果您這邊實在不方便,她過來也可以。”頓了頓,又道:“三少奶,大少奶應該很生氣,我從未見她這樣子過。”

葉有魚也猜到了是為什麽,輕輕嘆了一口氣,因此沒再多問,點了點頭說:“好,我過去。”

——————

葉有魚由冬雪扶著,慢慢走到了右院。

吳六帶著八個小廝,守在院門口,見到葉有魚便請她入內。

葉有魚進了院子,只見蔡巧珠坐在梨花樹下,左手邊站著連翹,右手邊站著碧桃,連翹碧桃的下手各站著四個丫鬟,再看蔡巧珠,往常她在家時都是便服,現在都已經入夜了,晚飯也吃過了,在自己的院子裏卻還穿得規矩體面,頭上還插著珠翠,穿著得這般正式,就是去參加粵海關監督夫人的宴請也夠了。

反觀葉有魚,她去葉家是易裝潛行,所以是刻意地灰頭土臉,回來後連梳洗都不曾,被蔡巧珠二次叫才洗了個臉趕緊過來,身上就是一套家居服,與蔡巧珠一對比就顯得怠慢了。

葉有魚暗暗叫苦,這般陣仗她再熟悉也不過——她去奪船的時候,就是整了這般架勢去的,這才過去多久,便報應回自己身上來了。

上前施了一禮,叫道:“大嫂。”

“可不敢。”蔡巧珠道:“老爺說過,細家嫂懷著身孕,以後便是禮節上也能免就免,這大晚上的我還把你叫來,本來就為難人了。若還再拘你的禮,萬一動了胎氣,我也吃罪不起。”

她素來柔善賢惠,說這種帶著尖酸的話,對她來說那已經是怒火到了極致才有的事情了。

葉有魚聽在耳朵裏,肚子裏的酸苦幾乎都湧到喉嚨了。自入門以來不管是吳國英還是蔡巧珠其實都待她很不錯,葉有魚是在葉家滿院子惡意中長大的,所以對兩人的這份善意更加珍視。不料造化弄人,竟還是把蔡巧珠給惹惱了。

這兩日她在外頭做的事情落在不明真相的人眼裏,那就是不顧丈夫入獄,還趁機掀翻外室,奪回宅產後又拿著屬於婆家的好物去給娘家的兄弟享用,這些事情要是悄悄做也就算了,偏生還弄得滿城風雨,她自己的名聲固然壞掉了,便是吳家這兩日也沒少被人笑話,若是不然蔡巧珠會氣急敗壞到讓吳六滿白鵝潭找自己回家?

這些事情葉有魚心裏清楚,之前只想著外頭的大事,就沒顧得上宅子裏的,這時被蔡巧珠發脾氣,她心裏就有些發急,沖口就想為自己辯白,叫道:“大嫂……”

然而話到嘴邊,卻又硬生生停住了。

她所做之事乃是絕密,如今事尚未成,一丁點都不能洩露的。所謂做戲做全套,眼下的局勢,若是她在宅子裏的名聲也臭掉,連家翁大嫂都厭棄了她,這事通過下人傳揚出去,那對吳家才是最好的。

“怎麽?”蔡巧珠道:“為什麽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?這是怪我大晚上的把你找來嗎?”

“沒有……”葉有魚垂著頭,低聲道:“是有魚做錯了事情,見著大嫂,心中有愧。”

蔡巧珠見她竟然承認了,頃刻間怒火直往上沖——在她看來,葉有魚這兩日做的事情簡直惡劣到不可思議,換了自己幹了這般事被人戳破,不等別人責備,自己活活就羞死了愧死了,然而看葉有魚,只見她臉上神色帶著掩蓋不了的委屈、口中言語帶著些許的苦澀——這算什麽?做錯了事情被別人一問,就還委屈了?

換了馬氏到這地步,臟話狠話就破口罵出來了。蔡巧珠卻只是氣得伸手。

連翹趕緊端了杯茶過來,蔡巧珠喝了一口要順氣,不料反而逆氣嗆了出來。

院子當場就有些兒亂了,兩個大丫鬟趕緊為主母順胸口順背脊。

碧桃道:“三少奶,大少奶為人柔善,這是滿西關都都知道的,你……你怎麽就忍心這樣氣她!你可曉得你出了這樣的醜……的事情,大少奶還壓著家中上下不讓老爺知道呢。”

葉有魚聽了這話,對蔡巧珠又暗生感激,忍不住上前要幫蔡巧珠順氣。

蔡巧珠擡手止住她道:“莫過來,莫過來!莫我一時氣惱推了你,那時我對吳家的列祖列宗沒法交代。”

葉有魚低聲道:“大嫂……是有魚不對!”

蔡巧珠大怒,叫道:“你……這就是你認錯的態度嗎!”她大怒的時候,說出來的狠話也就是這樣了。

葉有魚好生為難,饒是她智計過人,這時卻不由得心亂如麻——她在葉家見多了人心算計,所以對以德報德、以怨報怨的各種路數都心中熟稔,可面對對自己好的人誤會了自己,偏偏又不能解釋,這時候該怎麽辦她卻是全無經驗。

且她和吳承鑒是不同的,吳承鑒再怎麽闖禍,再怎麽胡鬧,他也是吳國英的親兒子,吳承鈞的親弟弟,他若不想解釋時就隨便胡攪蠻纏一番,等到塵埃落定父兄嫂子知道了真相,心中反而要憐惜他當初忍辱負重,不會有什麽芥蒂留下。

葉有魚卻是做兒媳、弟妹的,一個處置不當,就算有正當的理由日後也要生怨。

這時院子門沒關,吳六在門邊瞧著,見葉有魚既不辯駁,也不回諷,這場景與他預料過的全都不同,便提醒了一句:“大少奶,院子裏風大人多,你和三少奶不如到屋裏說話吧。”

蔡巧珠被吳六一提,忽然想到:“會不會是這裏人多口雜,她不好說話?”她還是願意將人往好處想。今天擺出這架勢來,是聽說葉有魚在花差號上的作為,回家之後又一請不至,不免擔心葉有魚拿喬,所以刻意要擺個排場來壓她一壓,這時葉有魚既然沒有示強之意,這些排場就不需要了,當下道:“好,我們屋裏說。其他人且都散了吧。”

吳承鈞還在內屋養病呢,蔡巧珠便只帶了兩個心腹丫鬟連翹、碧桃進了外屋,冬雪扶著葉有魚也跟了進來,坐定之後,蔡巧珠才放低了聲音說:“三嬸,這裏也沒外人了,連翹碧桃都是我能托付心腹的,你若有什麽委屈,便都跟我說吧。”

葉有魚怔了怔,卻還是搖頭:“我沒什麽委屈。”

蔡巧珠道:“你!”她當真好修養,還是忍了下來,對連翹碧桃道:“你們都出去。”

連翹碧桃眼看連自己也要出去,心中不免腹誹了兩句——腹誹的對象自然不是蔡巧珠。

冬雪看著架勢,也只能出去了。

幾個丫鬟把門帶上後,蔡巧珠道:“現在這屋子裏只剩下我們妯娌兩個了,我再問你一句,這兩日的事情,是不是昊官讓你幹的?”

有了去年的經驗,蔡巧珠自然要想想會不會又是吳承鑒在出奇招。

葉有魚猶豫了下,才道:“他……他不知道。”

蔡巧珠聽了這話,大為失望——不止是對葉有魚,更是對當下吳家的處境。她和吳六商議過,都覺得葉有魚幹的這兩件事情,如果是吳承鑒交代的,那或許就和去年一樣,吳承鑒再出奇謀。那不但不是醜事、壞事,反而是一件好事了。

不料葉有魚的回答,卻斷送了她的期待。

蔡巧珠再忍不住,手將桌子輕輕一拍,道:“那花差號的事情是怎麽回事?”

葉有魚眼瞼她又失落,又惱怒的樣子,心中不忍,又眼看屋內更無旁人,差點就要吐露,然而忽又想起周貽瑾的叮囑,讓她在此事上一絲一毫也莫讓蔡巧珠知道,葉有魚話到嘴邊一轉,竟然道:“我幾個兄弟,一直都想上花差號去見識下的,纏著我久了,我實在推不過,再說……”

她一咬牙,說道:“那個……那個……那個賤……賤人!她跟昊官欲斷不斷的,算什麽呢!所以我就……”

蔡巧珠的失望之情,幾乎都要在臉上流露出來了。

葉有魚見她如此,心中更是難過,這幾日她壓力本來就重,雖然吳承鑒讓她不要謀算全局了、只攻一點,但奪船、囚兄、禁弟、逼父,哪一件都是大耗心神,此刻便如駱駝背上加了最後一根稻草,竟動了胎氣,心中一慌,叫道:“大嫂,我……我肚子痛……”

蔡巧珠再看葉有魚時,眼睛裏沒有緊張,反而帶著審視,她實在是分不清楚葉有魚是真的動了胎氣還是在做戲,口中叫喚:“連翹,碧桃!”

門打開了,幾個大丫鬟一起進來,冬雪見葉有魚臉帶痛楚,急忙沖上,蔡巧珠揮手:“送你們三少奶回去吧,以後……好好養胎,不用過來了!”

葉有魚見她如此,心裏更不好受,叫道:“大嫂……”

蔡巧珠頓足道:“還要我送你出去嗎?”

葉有魚無奈,然而此刻多留多說都是無益,只得收斂心神,扶著冬雪,才走到院子裏肚子又發疼,冬雪忙讓葉有魚莫再動了,昌仔機靈,急去後院找了日常擡吳國英的擡椅,把葉有魚擡了回去。

這一來滿宅子都驚動了,滿宅子的下人便都知道今晚三少奶回來後,硬被大少奶叫了去,人走了過去,卻擡了回來。吳國英聽到了風聲,急忙讓人去福安堂請劉良科。

劉良科住的不遠,沒一會就到了,診脈過後,問明沒有摔著碰著,便道:“這沒磕沒碰的,怎麽就動胎氣了?幸好母壯胎穩,暫時無事,我開一副安胎藥,往後要好好地養,不可多思,不可多慮,要放寬了心,一切以安胎為重。”

蔡巧珠在右院聽說並無大礙,也才松了一口氣,然而又有些思疑起來,問吳六道:“阿六,你說是真動了胎氣,還是,還是……”她終究說不出口。

吳六道:“女人的事情,我不大懂。”

旁邊碧桃道:“動胎氣有真動的,也有可能是孩子踢了兩腳。劉良科那人,滿西關誰不知道?診脈唯恐小心,說話唯恐不謹慎,用藥唯恐不穩當。說的話從來都模棱兩可,不得罪人的。”

蔡巧珠聽了這話,心中又有些冷了。

就在這時,院子外頭忽有喧囂之聲。

蔡巧珠正皺眉,忽然一擡頭,只見西南門的天空忽然有些亮,似是火光。

吳六和連翹碧桃也都發現了,齊齊道:“那是什麽?哪裏著火了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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